朱敬一槓上醫界大老 國際醫療專區陷拉扯
2011-05天下雜誌471期 國際醫療專區如同兩面刃,產業發展和醫學專業似難兩全。經濟學家、政務委員朱敬一與醫界元老、和信醫院院長黃達夫的衝突立場,讓台灣醫療經歷一場經濟與公共服務的拔河。企業正面臨史上最嚴苛的消費者!「價值行銷」的殺手級應用如何打動顧客心?四月中,一場祕密進行的「盛會」,在和信醫院上演。沒有舞台、沒有鎂光燈,只有兩位主角,一位是新任政務委員朱敬一,一位是和信醫院院長黃達夫。促成這場會面的原因,是近來熱門的「國際醫療專區」。朱敬一甫上任就大力推動,並獲得總統馬英九支持。黃達夫則認為不是設置國際醫療專區,就可以提升競爭力,數度投書表達意見,讓朱敬一不得不登門「拜訪」。但這場長達兩小時的盛會,並沒有達到溝通效果。在空氣中瀰漫刀光劍影的尷尬後,當朱敬一表達,「我完全尊重院長看法。醫師有醫師的專業,產業發展有產業發展的專業,希望大家互相尊重彼此專業,」兩人也就此分道揚鑣。分道揚鑣的不只是理念,緊接而來的是愈來愈大的反對聲浪,也為已然箭在弦上的國際醫療專區埋下變數。一位是經濟學家、一位是醫界元老,在不同領域各有擅長,與可調動的背後資源。他們也正代表光譜的兩端,一邊是將醫療視為增進GDP的「產業」,一邊主張醫療是關照全民健康(health care)的「服務」。在衛生署的規劃中,國內第一個國際醫療專區將設在桃園航空城的高鐵青埔站。二十二公頃的預定地,除商辦、旅館和購物商場,並有一座兩百到五百床規模,以收治外籍病人為主的國際醫療醫院,預計五月底即可公開招標。未來四年內可吸引四萬五千人次來台就醫,帶動民間投資四十多億元,並創造百億元以上的產值。國際醫療醫院尚需將盈餘的二○%回饋做為健保基金。對朱敬一來說,世界就像場國際標準舞競技場。當激昂的樂聲在場邊響起,如大象般的中國開始跳舞,一旁的台灣能不跳嗎?大象跳舞了,台灣跟著跳中國政府從今年開始的第十二個五年經建計劃,將醫療列入七大產業之一,進行法令鬆綁,企圖大量吸引民間投入醫療市場。「如果現在不快做,讓病人輸入,我們的醫院和醫師就會被迫輸出,」朱敬一的語氣中透露出急切的心情。以過去的經驗,從傳統製造業到科技業,如今中國的指揮棒往「醫療」領域一揮,台灣只能跟著跳。「我願意來賣命,就是因為機會之窗很短暫,再拖下去,中國會等我們嗎?」朱敬一反問。他擔憂的不只是台灣將喪失醫療產業優勢,而是中國集國家力量發動攻勢,將出現磁吸效應,吸過去的不只是資金,還有台灣唯一的武器——人才。未來五年將是決勝點。在復旦大學就讀博士班,經常往來兩岸的台北中山醫院副院長朱益宏卻認為,採公醫制度、平均薪資低的大陸市場,目前對醫師來說不具吸引力。但當中國對全世界開放醫療市場後,勢必擴大對海外醫師的需求。「醫師出走是遲早的事情,尤其是年輕醫師,」他說。如今急切跟著大象跳舞的台灣,舞步踩對了嗎?現況如何?又是誰想要加入這個「遊戲局」?
事實上,國內從二○○五年已經推動觀光醫療。衛生署在○八年底並委託台灣私立醫療院所協會、對外貿易發展協會及中華經濟研究院,成立「醫療服務國際化專案管理中心」。到目前為止已有十二家醫院通過JCI國際醫院認證評鑑,如台大、榮總、新光醫院等大型醫院,都爭相在院內設立國際醫療中心,計有三十一家醫療院所加入「醫療服務國際化專案管理中心」。由管理中心對外廣告,並拉攏僑胞返國就醫。去年一年創造觀光醫療產值約三十九億元,相較○九年約三十億元,成長將近三成。單計算醫療部份則有十八億元,手術住院約佔十.五億元,醫學美容和健檢分別為四.九億元和二.五億元,客源主要來自中國大陸。(見表)若和健保體制下的醫療市場規模五千億元相較,現行觀光醫療所佔比例連一%都不到,而各醫院更是競相開發新的自費市場。
國際醫療專區將打破現狀 但目前雨露均霑的狀況,卻可能因為設置國際醫療專區而重新洗牌。除已確定要設立的桃園航空城地點外,大高雄和金門都有意願爭取。業界間也傳出,北部和南部都有財團醫院,透過立委運作,連外來的私募基金都躍躍欲試。可以想見的是未來國際醫療專區,會有第二區、第三區。「只要縣市有意願,都可以來爭取,」衛生署醫事處處長石崇良採取開放態度。讓他們摩拳擦掌的關鍵,在於國際醫療醫院一旦成立,根據正在立法院修法中的《醫療法》將採公司化,不但可以籌資募股,還可以突破目前醫療院所「不得廣告」限制,對外大舉廣告招商(病人)。因為集中設置,人力和設備都會產生規模經濟。「如此一來,國際醫療專區將猶如磁鐵般,吸納大部份的觀光病患,」台灣醫療品質促進聯盟理事長連瑞猛分析。也因此讓人擔憂,餅雖然做大,但其他人卻可能連餅乾屑都沒有了,尤其是健檢和醫學美容。不僅市場派的業界憂心忡忡,擔心失去商機。傳統派的醫師更無法接受,醫療機構「公司化」將衝撞既有的醫學倫理。四月二十二日,立法院的一場公聽會「設置國際醫療專區、醫療機構公司化對台灣醫療環境之衝擊」,下午兩點半才開始,從關渡趕到的黃達夫卻兩點就到場,提前入座。
市場派憂心、傳統派不滿 滿頭白髮的他,要搶救的是日漸喪失的「醫學」價值。因為國際醫療機構以「公司」設立,將改變台灣百年來醫療「非營利」的基礎和本質,在健保體制外,開一扇營利導向的小門。曾經念著《希波拉底誓言》,要向病人負責的醫師,如今轉而要對「股東」負責,是黃達夫所不能容許的。「修法已經帶給全國清楚的訊息,就是醫療公司化是值得推動的,」他說,即使只限於專區,這樣的「訊息」卻已超越專區。在台灣,醫療一向具有濃厚的「公共性格」。台大公共衛生學院健康政策與管理研究所副教授鄭雅文說,公衛應該是幫助社會照顧弱勢,當醫療和產值劃上等號,「我不知道在學校,要如何教那些年輕的學生?」她痛心地說。
人才外流?關鍵在醫療環境惡化 不可諱言的,台灣的醫學價值近年確實正在走向逐漸崩解中。醫院以追求利潤優先,病人權益擺後面,近年更有醫師早就走出教學醫院,學起七○年代拎著○○七手提箱跑遍世界做生意的中小企業主,也開始拎起醫師包,利用週末假日到中國大陸,做心臟支架手術。「你知道有多好賺嗎?」台灣私立醫療院所協會秘書長吳明彥提高音調,一刀就人民幣一萬三千元,等於超過台幣五萬元,一次還可以做三、四台。但掌握人命的醫師,並不是面對冷冰冰機械的「工程師」。「政府想要以專區留住人才,不如從制度扭轉目前對醫師不友善的環境,」朱益宏一語道破。因為造成醫師出走的不是金錢,而是「台灣現在的醫療環境太壞了!」對醫師來說,健保壓縮生存空間以及醫病關係緊張,都令他們如坐針氈。國際醫療專區的設置,是否可以截流人才?「這根本是兩回事!」連國內最大的醫事團體醫師公會全國聯合會,也公開反對,監事石賢彥非常不以為然。雖然在朱敬一眼中,危機已經迫在眉睫,但設置國際醫療專區的定位是什麼?健檢、醫學美容,抑或是重症醫療,至今莫衷一是。
定位模糊不明 而重症醫療中,台灣所推出的五道「名菜」,活體肝臟移植、心血管治療、顱顏重建手術、關節置換術及人工生殖技術,在國人同樣需求殷切下,又有多少空間提供國際醫療所需?衛生署顯然還有很多尚未跟外界溝通清楚。其次是目前內科、外科、婦產科和兒科等四大科別,因為受到國內醫療美容蓬勃發展或其他獲利高、風險少的科別吸引,都面臨醫師嚴重缺乏問題。以外科來說,○一年到○八年間,平均每年僅增加一六一位外科醫師,比衛生署核定的二五○人少三成五。台灣內部醫療人才問題,已經被商業化機制所苦。要發展國際醫療,有更多目前即可解決的問題。在醫學中心工作、曾經接受過美國、巴基斯坦、印度和菲律賓等各國重症病患的「國際醫療協調師」,告訴《天下》記者,目前的關鍵在簽證關卡,而不是專區。新加坡在六小時可以拿到落地簽;但台灣從展開聯繫到病患抵台,尤其若是接受活體換肝手術,依據台灣法令,捐肝和換肝者需在五親等內,單要取得簽證和確認親屬關係證明,就需要四到六週時間,都增加前來台灣就醫的困難度。當大象開始跳舞時,台灣應該想想該如何跳出自己的舞步?優先順序是提升國民的健康為職志,還是擴大觀光醫療產值?